六号院子天井侧面,有一天改建成一户人家,搬来一家,我去上的船上工作,一年只有休假在家,平常只有女人在家,记不得她有工作,或是接了糊纸盒子工作,一般都在家。每当有人往天井水洞边泼水或是有垃圾,她会破口大骂。
没人出来承认错误。她骂着很难听的话,骂高兴了,就会移到我母亲身上,骂出三十六朵莲花开,每一朵点着骂,比如母亲在路上没主动与她打招呼,也成了罪行,有一朵甚至是做红烧肉,那肉香也是过。
她住了没多久,那儿又来了一家人,因为男人在港务局人事科当小职员,便在院子大门开了一个小门,晚上可以用钥匙打开门进来。但是经常会有人用那道门,假装合上,而出外,回来就不必叫门。这事被这家女人发现,又是一阵乱骂,骂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文革武斗时,有红卫兵要来抓这家男人。一院子的人关上大门,都拿出家里铁棒和菜刀斧子,站在大门后面、天井里,为了保护这家男人。红卫兵听到里面人声铁器声,居然退走了。这对夫妻当时感激不已,直道歉之前对邻居们太坏。
后来这家邻居也搬走了。那个空置的天井侧屋,没多久,便布满蜘蛛网,后来砖墙和木窗也坏了,再也没人住在里面了。
局限、界限、边界我从未找到这三者的界限,它们有边,难已跨越,局限,如同四川这个盆地意识,我经常遇到老乡,问他们为何要离开重庆,都会说,不想一辈子在原地呆着,那会局限自己的发展和想象力。
后者,更致命。跟着博尔赫斯穿越迷宫时,一个人他如何选择,界线究竟是什么?
丘吉尔说,你不面对现实,现实就会面对你。他还说,当我们跪下去的时候,伟大领袖便产生了。当我们不会反抗的时候,奴隶便产生了。当我们不会质疑,骗子便产生了。当我们太娇惯,畜生便产生了。
而女性,面临社会和世界时,更多的界线,限制了她们的发展和声音。界线因我们而设,我们为打破界线而生而行,如果我不说,谁会为我说话?如果我不能说话,那像我一样成长背景的人,那样的女性,她们都没地方可以说话。我不仅是在为我自己说话,也是在为她们说话。
竞争、和解、共生同一个父母生下的兄弟姐妹,生长之中各有各的境遇,相貌和聪明,甩的条件不同,加上父母的溺爱也不同,产生的矛盾也是根生蒂固。有一个朋友写了一本自传体小说,讲述上个世纪80年代,其父好不容易办了移民香港,父母只能带走两个孩子,而她家是三个人孩子,最小的才是婴儿,当然得带走。父母决定留下老大。可是还是出于面子,让老大老二抓纸团,父母做了手脚,无论老大抓哪个纸团,上面都会是留。结果老大留在中国,老二跟着父母到香港。老大跟老二的人生轨迹从此完全不一样。这个故事的残忍是当老大多年后,拼尽一切来到父母身边,才发现当年抓周的真相,这真相太残忍,同是母亲身上的肉,一个得到爱,一个失去爱。他们相聚在另一个国家,母女关系糟糕,故事一点点展开,最后姐妹和解,可是与母亲呢,一切都晚了。
我与母亲的关系,用了两本书来探求,与兄弟姐妹的关系一直延伸到现在,经过大半世界,恩恩怨怨,随着时间的流逝,父母的离去,渐渐地达成了和解。如果天再下雨,我们回到我们幼年时,母亲的大床下只有一双雨靴,相信,不会为之争夺,不会用尽诡计,会公平地说,今天下雨雨靴是老五的,下次下雨雨靴会是老六的。
危机在我五岁半时,我的五哥因为要捡粮食仓库缆车缝的豆子,被缆车压伤了腿,他惨叫,出血,休克过去。幸亏军人的大表哥休假在我家,他闻医院跑去。我沿着长江岸边奔跑,雨下起来,我要去告诉在江边造船厂当抬工的母亲五哥爱伤的事,我不知道路,不知有多远,我不知五哥会不会死,我跑了差不多两个小时,终于看到母亲,一把投入她的怀里。那时我已是泥人一个。
我以为我会死了,淹死在江水之中,好多路段,如果不是淌水而过,就只能绕道而行,那便来不及,我心里对自己说,快,快,告诉妈妈,她会救五哥的。这么一个意念支持着我,这个意念太强了,经常出现在我成年后的梦里。
混沌世界里的清晰之路父亲患夜盲症离开船回家,那时我刚一岁。他的眼病一年年加重。在他尚在白天依稀看见时,经常带小小的我去八号嘴嘴,一个对视朝天门的山坡顶上坐在崖石边。他看江上的船,告诉我哪些船是多少屯水位,哪些船他曾开过。他说三峡的鱼比这段江里的鱼大而鲜美,是因为水质不同。他第一次跟我说到桃花水母,就是我俩坐在这儿看江。
是不是我从那时就开妈想象,我可以在长江上搭一根木板,我爱父亲,他的脸总是严峻,透出一股江浙人的智慧,他的手那么巧,一个废物在他手下都有了用处,他弹棉花,做凳子和碗柜,他做的腌笃鲜奇美。他对家人对外人永远充满爱和理解,他待人宽容。父亲总催我上学,时间快到了,还有五分钟,你跑。他眼盲后,看世界更清,没有要过家人一次盛饭倒水和穿衣,父亲用声音和触觉,特殊的感应认识他的世界,认识我,记得他对我说,你没有真正的敌人,你的敌人只有你自己。他一生没吃过一次药,这也是奇迹,他在年一个最清静的清晨无疾而终。每次回重庆,我看江时,总觉得父亲在身边。父亲对我来说,就是混沌的世界里一条清晰之路。当我读卡佛的小说,当他的盲人教我们如何用一个独特的方式感受大教堂的美时,我想到了父亲。
以上内容来自我的《女性的河流:虹影词典》
签了一部分,在当当网
我的全新长篇是《月光武士》重庆背景,长江边,家庭叙事,母子,贫穷的生活,自由想象中的飞翔。7月在多地与大家见面,
8月好多书店的活动因为疫情延期,不知时日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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